医疗队的驻地，散落在比基纳医院的居民住宅之间。穿过一条僻静的小路，路灯昏黄可爱，秋雨时断时续，雨丝一滴滴飘落下来。踩在铺满石子泥泞的道路上，飞虫擦过水坑里的泥水泛起阵阵涟漪。抬眼望去，家家户户门前爬满了鲜艳欲滴的三角梅，枝叶茂密，微风轻轻地在树梢上吹过，湿润花瓣上的露水像宝石般闪耀，小鸟婉转噪鸣，穿梭其间，草丛下秋虫窃窃私语。独自信步漫游于院内，一路人影绝迹，眺望低矮的平房，广阔的天空尽收眼底。微醺的晚风微微吹拂树梢的私语，轻柔的白云变幻不定，秃鹫拍着翅膀在空中盘旋，雨后青草芬芳的气息掠过鼻尖，遍地杂草沐浴在夕阳里，空气清澄如水，四顾眺望间种种念头涌上心头，令人不胜缅怀。 

　　两年前，我曾幻想过，遥远又神秘的非洲大陆是何等光景？是三毛在《撒哈拉的故事》中“梦中情人，是不能解释的，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”的广袤、枯燥却动人的撒哈拉沙漠；是凯伦·布里克森在《走出非洲》里怀念的“我在非洲遇见了为自由奋不顾身的情人，热爱动物胜于人，折桂而来，情迷而往。我在非洲曾写过一首歌，那里有已逝的热土，那里有纯洁的朝露。我总是两手空空，因为我触摸过所有。我总是一再启程，因为哪里都陋于非洲”；是毕淑敏在《非洲三万里》写道“非洲其余的面积还是适宜人居住的宝地。那些位于赤道上的国家，美若天堂”；是海明威在《乞力马扎罗的雪》魂牵梦绕追寻的、在非洲最高峰上的豹子。 

　　非洲的全名叫“阿非利加洲”，意思是阳光灼热的地方。印象中的非洲充满穷苦，酷暑，疾病，动乱和落后，直到我踏足西非，经历这里的生活，用一颗平常心去感受塞内加尔。其实这里的人们与我们一样期待、追求更美好的生活，为个人梦想和国家发展而奋斗，他们热情友好、真诚乐观、信仰虔诚。非洲多样的气候、丰富的生态与矿产资源、得天独厚的宝地孕育出与我们截然不同的民族文化，但彼此之间又有什么不同？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用尽全力去热爱生活，在得失相半的人生里，期待着诗和远方。 

　　两年的记忆里有数不清闪闪发光的难忘片段：半夜急诊的催魂来电，救护车上惊心动魄的抢救，警局里昏昏欲睡的深夜，夜间维修的漫长等待，会议上的严肃口译，电脑前一遍遍的翻译校对，义诊时热火朝天的现场，疫情期间的多场清关捐赠，拥挤的高速，四个多月的每日帮厨，时常故障的网络水电，还有许多琐碎枯燥的后勤工作……医疗队的翻译不仅是同外方沟通的桥梁和纽带，同时也是医疗队的秘书和管家。没有一成不变的工作，唯有灵活应对，解决问题。以前觉得等待是一种难以忍受、低效的行为，但是自从习惯了非洲时间和黑人的漫不经心后，我似乎有了无限的耐心和好脾气。在急诊科医护面对病人不动如山时，在等待几周后银行还是打印错支票簿时，在延迟数小时才开始会议时，在约定好维修日期却几天都没见到人影时，在房间抓到了监守自盗的保安时，在简单的工作交代无数遍后还是做错时，他们瞪着大大的眼睛无辜地看着你，顿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。塞内加尔人有自己的节奏，不论如何催促，他们依然慢腾腾地按照自己的节奏来。 

　　疫情暴发之前，在晚饭后夕阳下，我们慢慢地在医院周围的村落散步。村庄里的傍晩，热闹得不同寻常：破败的房屋，泥泞的沙地，肮脏的水沟，路边埋头吃垃圾的羊群，挥之不去的蚊虫，来来往往的马车，头顶锅碗的妇女，嘻哈玩闹的孩童，喧哗热闹的市场……结束忙碌的一天后，青年们最好的娱乐便是赤足在沙地里奔跑踢球，以半埋在沙里的轮胎为界，两根树立的木头上系一条绳子为球网，便可以快乐地尽情奔跑射门；妇女老人们围坐在村口树下闲聊，望见我们时，挥手朝我们热情洋溢地打招呼：“AMIGO!”（朋友）。我们被他们露着大白牙的笑容所感染，扬起笑容与他们回礼。男女老幼，在这暮色时分里忙忙碌碌，俗务纷忙，熙熙攘攘，快快活活，撒欢的孩子们在街面狭小、屋檐高矮不齐的小巷里奔来跑去。村里若有喜事，丰满的塞内加尔女性穿着花裙子扭着屁股节奏感极强地起舞歌唱。塞内加尔男性可以娶四个妻子，家里生一球队的孩子不足为奇。我时常可以看见躲在门内怯生生打量我们的小女孩，背着小娃娃，牵着光着脚、啃着手指的弟弟妹妹，同时还要帮母亲做饭。同样作为女性，对比国内幸福的生活，非洲女性的吃苦耐劳改变了我之前对非洲人“懒惰”的刻板印象。当清真寺的喇叭传来穆斯林的诵经声，身着长袍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敞开毯子，虔诚的伏在毯子上开始一天中的第四次祷告。我们在乱哄哄的人群中慢慢踱步，队友指着东方开玩笑道：我们现在离家更近几步啦。每每回想只觉万般复杂心酸，人言落日是天涯，望极天涯不见家。 

　　过去的一年多时间，塞内加尔人民经历了疫情下艰难的生活。政府为遏制病毒传播采取诸多措施，如关闭边境，宵禁、限制城际交通和集会，零售业、酒店、餐馆、制造业、旅游、文化表演等行业的数千工作岗位面临风险。即使生活困苦，但是他们苦中作乐，活在当下，诗意洒脱的生活态度最为珍贵。 

　　如果学会欣赏塞内加尔人怡然自得的生活态度，如果适应了这里的慢节奏，在国内时常焦虑和迷惘的心情反倒慢慢沉淀下来，一切名利竞争的俗念俱消，对一切美好事物都抱着深切的赞赏，感慨国内美好生活的来之不易。正如毕淑敏在《非洲三万里》感悟：“当我走过的路渐渐漫远，当我双眸注视过的东西渐渐繁多，当我闻过的气味渐渐五花八门，我就不由自主地变得宽容起来，接纳世界的不同与丰富。” 

　　疫情中的生活比较枯燥乏味，原定于2021年8月底的归期被无限延长。闲暇时间独自屋内看书，上网课，学烹饪，看电影，剪视频，练瑜伽，斯是陋室，我的心却更加自由。徘徊漫步时寂寥肃静的夜色，深邃的天空如此美丽；夜深人静时独掌孤灯，侧耳倾听窗外潇潇雨声，浮生自在，诗酒趁年华。医疗队每个队友彼此关心照顾让人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，即使与故乡相隔千万里，队友的欢声笑语和日夜陪伴是援非历程中最珍贵的回忆。自从我们援外起，最牵挂我们的是国内的亲友，时刻担心我们物质缺乏和心灵寂寞，更担心严峻疫情形势下的工作和生活。幸好4G网络已经普及，每日与国内亲友视频通话大大地抚慰了彼此心中的思念之情。 

　　又是一年雨季。从短发披肩到长发及腰，远离故乡的援非时光即将画上圆满的句号。出发之时的豪情壮志如昨日般浮现眼前，转眼却是离别之时。还未离去，思念却像淡淡的烟雾萦绕心头，我已经开始想念塞内加尔援非的时光，那里有太多故事可以讲述，太多人难以忘怀。浮云一别后，流水十年间。欲买桂花同载酒，终不似，少年游。 

　　非洲之行，所悟如此。 

　　第18批援塞内加尔医疗队法语翻译 江婷婷 供稿